說個聽來的段子。
作為湖南衛(wèi)視的周播劇場，季風劇場之所以用這個名字，目的在于對標愛奇藝視頻平臺的迷霧劇場——因為能吹散“迷霧”的，是“風”。
這種玩笑，表面上是不負責任的調(diào)侃，內(nèi)里卻也道明了各個視頻平臺，在內(nèi)容上越發(fā)趨于白熱化的競爭態(tài)勢。
畢竟，當初迷霧劇場憑借“懸疑罪案”+“現(xiàn)實主義”開拓的優(yōu)質(zhì)劇集局面，一度讓各大視頻平臺和各大衛(wèi)視平臺陷入窘境和尷尬。
季風劇場就是在這個背景下誕生的（當然也離不開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在2020年2月出臺的《關(guān)于電視劇網(wǎng)絡(luò)劇創(chuàng)作管理的方案》）。
從2021年5月24日首播由秦昊和尹昉主演的《獵狼者》，到馬思純和白客主演的《江照黎明》，季風劇場已經(jīng)放送過八部劇集，口碑和熱度較好的目前有兩部，一部是周雨彤、孫千和白宇帆主演的《我在他鄉(xiāng)挺好的》，再一部就是目前正在熱播的《江照黎明》。
《江照黎明》說的是一個丈夫試圖殺妻騙保、結(jié)果卻被反殺、警方追查兇手到底是誰的故事。
這個融合了家暴、兇殺、出軌和騙保等暗黑元素的故事，被湖南衛(wèi)視安排在本該合家歡的春節(jié)檔，多少帶點叛逆和挑釁的意味。這就和《江照黎明》的故事意圖一樣——
表達和目的，先于故事本身。
它想要的再明確不過：用一個能在生活里找到現(xiàn)實根據(jù)的故事，直面女性困境、替弱勢的女性發(fā)聲。
女人仇視女人
直面女性困境。
這是《江照黎明》的著眼點。
主創(chuàng)是通過兩個層面，來完成這個敘事的。
第一層，也是《江照黎明》做得最棒的部分，就是女性之間或以愛為名、或以恨為名招致的“仇視”，幾乎完全出于本能。
它是通過三個方面來呈現(xiàn)的——
首先是李曉楠（馬思純 飾）的媽媽黃蕙蘭（史可 飾）。
在第二集里，李曉楠回家?guī)蛺鄞蚵閷⒌膵寢屟b燈泡，這個本來應(yīng)該充滿愛意的舉動，卻被媽媽斥責說“自作主張”；
等到她在飯桌上跟媽媽說要借錢湊首付，黃蕙蘭的反應(yīng)一通數(shù)落和貶低，先是指責嫁人的時候挑的女婿不好，緊接著又嫌棄她沒有死去的大女兒優(yōu)秀。
這并不是說黃蕙蘭不疼愛自己的女兒，否則她也不會在暴雨夜當晚聯(lián)系不到女兒時，著急忙慌地出門，甚至被現(xiàn)有劇情暗示她有殺害女婿的嫌疑，都要保全李曉楠。
雨夜出門找女兒
但這種關(guān)鍵時刻的保護所提供的情感力度，卻被諸如裝燈泡和飯桌上的生活細節(jié)，給消解得支離破碎。
母親時不時流露出的失望和嫌棄，從成長環(huán)境上就摧毀了女性的未來。
這也是《江照黎明》最棒的地方：
它意識到藏匿在母女關(guān)系背后的裂痕，并在不否認親情力量的前提下，拷問著無聊及瑣碎的日常生活細節(jié)，如何摧毀原本應(yīng)該相親相愛的彼此，并最終讓女性變成怯懦的、畏縮的、時刻都想逃離的性格。
它看似是在說母愛的匱乏，實則是在說母愛在深沉后的負累——這才是最要命的，因為在真正的親情關(guān)系里，我們都是充滿缺陷地去愛著對方，而且這種矛盾和沖突是無解的。
從出生到被哺育，女性就成長在被規(guī)訓與被懲罰的環(huán)境里，無路可逃。
可這還只不過是女性困境的一個方面。
當?shù)弥獌鹤犹K睿（劉凱 飾）的消息，李曉楠的婆婆（康群智 飾）甫一出場，就給了她一巴掌。
蘇睿媽打李曉楠
她把兒子的死因，不分清紅宅白地轉(zhuǎn)嫁在李曉楠身上，即便得知兒子欠債高達百萬，也立馬推卸自己作為母親應(yīng)該承擔的責任，把還債的義務(wù)推卸給兒媳，甚至不停地為兒子的死和壞尋找借口，對東躲西藏的李曉楠圍追堵截。
蘇睿媽不認債
雖然婆婆出場寥寥，但每次所帶來的威脅，卻很讓人窒息。
這是在原生家庭之外，對女性生存環(huán)境進行的第二次審視：如果親媽都很難正常地去愛自己的女兒，那婆婆能給予的情感，很可能會更加逼仄。
但這顯然還不夠，因為女性還有自己的社交圈層，也就是張瑤扮演的“小三”于紅。
于紅這個角色，也是《江照黎明》最讓人費解的一員，因為她既是受害人，更是施暴者。
“拆二代”的她，生長在重男輕女的環(huán)境里，雖然家中豪富，卻沒一套房產(chǎn)在她名下——她的成長和居住環(huán)境，并不比李曉楠好出多少。
于紅的居住情況
父親第一次出場，就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；而蘇睿之所以出軌于她，完全是盯上了她“拆二代”的名頭，發(fā)現(xiàn)無利可圖，就想著始亂終棄。
于紅的父親
等她為蘇睿殉情未果，并發(fā)現(xiàn)蘇睿不過把她當成搖錢樹的真相后，她卻把自己的憤怒完全轉(zhuǎn)嫁在李曉楠頭上，不僅用遺落在嘉陵賓館的屬于李曉楠的胸針來威脅她，甚至打印李曉楠和王誠（白客 飾）是“奸夫淫婦”的海報到處散播。
“奸夫淫婦”的海報
與其說于紅是因為愛蘇睿，不如說她是為了擺脫自己可能殺人的嫌疑、釋放自己對李曉楠的嫉妒，和轉(zhuǎn)移自己不被人愛的恨意，才陰魂不散地徘徊在李曉楠周圍。
這個情節(jié)的安排，比影影綽綽地圍繞在李曉楠周圍的男性，更讓人難以接受。
她意識不到自己的悲劇，并不是由李曉楠造成的，卻偏執(zhí)地在同為受害人的李曉楠身上，宣泄自己的憤恨。
但這也恰好是這個角色的妙處：她的咄咄逼人越是囂張跋扈，就越會讓人覺得莫名其妙，也就越能隱晦地揭示一個事實，那就是——
一旦一個女性爆發(fā)自己對另一個女性的仇視，那她的惡意會來得比男人還可怕。
而這，也恰好是她的可悲之處。
標簽化的男性形象
《江照黎明》直面女性困境的第二層操作，就是對男性角色的塑造。
這也是《江照黎明》在目前已經(jīng)播出的劇情里，比較拉胯的部分，因為它對于男性角色的塑造，極其標簽化和工具化。
主要是蘇睿這個角色，是個標準的“人前好夫、人后渣男”的形象。
在人前，他是個送老婆上班時會為她準備哮喘藥和早餐，下班后去給夜市擺攤的妻子打下手的好老公；
但在人后，他卻出軌于紅、家暴妻子，甚至試圖殺妻騙保的典型渣男。
蘇睿出軌于紅
但由于故事把重點放在他惡的那一部分，導致他對李曉楠的好，都在回憶里被呈現(xiàn)，以至于他的這些好，越發(fā)顯得更加心懷不軌。
目的和表達的欲望太過強烈，等于否認了這個角色的復雜性。
也就是說，你看不清他為何愛她、跟她結(jié)婚，也看不出他為何恨她、實施家暴——他的動機，都建立在人們對家暴男標簽化的慣性認知上，卻沒有認真塑造這個本來可以更值得挖掘的人物。
主創(chuàng)顯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，所以就用“走捷徑”這個惡習，來解釋并加重蘇睿之所以會前后割裂的復雜性。
李曉楠說丈夫“走捷徑”的惡習
但這個解釋其實依舊很標簽和功能化。
它更像是為了讓角色轉(zhuǎn)變，而不得不安排的由頭，反而在戲劇沖突上，讓它成了一個相當有噱頭的無效設(shè)計。
蘇睿走捷徑賭博
而這一設(shè)計的失效，連帶著他所有的言行舉止，都成了精于算計的結(jié)果——從選擇李曉楠，到出軌于紅，并試圖殺妻騙保，及至最后陳尸江水，蘇睿始終都包藏著禍心。
一個精于算計、包藏禍心的渣男。
這就是劇情引導給我們的蘇睿的形象。
并不是說，這樣的蘇睿站不住腳。
而是說，如果主創(chuàng)能像塑造黃蕙蘭和于紅那樣，花更大力氣來挖掘蘇睿，深掘他與李曉楠在情感上，從如漆似膠到彼此怨懟的過程，這個形象肯定會更飽滿、更有說服力。
蘇睿因為“走捷徑”這個惡習導致情感破裂，盡管確實能解釋得通問題所在，卻顯得不夠深刻。
它只是兩人價值取向產(chǎn)生齟齬的一個窗口，卻并非全部真相。
就像李保田和張延主演的《離婚了，就別再來找我》（1996）：當李保田扮演的丈夫拿著存折去找妻子，她依舊瞧不起自己的丈夫，還要罵他是個背著自己存私房錢的壞人。
《離婚了，就別再來找我》（1996）劇照
婚姻生活的一地雞毛，從來不只是錢多錢少那么簡單。
夫妻之間的裂痕，其實遠在金錢之外。
女人被丈夫家暴甚至殺害，錢固然會是一個方面。
但女性情感的裂痕和牢籠，卻不能被錢一筆帶過。
同樣，用錢讓蘇睿變成一個渣男，多少顯得偷懶。
這個焦慮感十足的設(shè)計，讓女性在婚姻里的困境，變得太過具象，也容易讓她們忽略攀附在生活細節(jié)里，那些影影綽綽的雞毛蒜皮。
也就是說，相比于婚姻里的財產(chǎn)分配，女性遭受的困境，顯然遠在金錢之外。
李曉楠講述家暴
之所以說《江照黎明》對男性角色的塑造極其標簽化和工具化，原因正在于此：
它的確它道出了真相，卻并非真相的全部。以至于你沒辦法說不對，卻也沒辦法全盤接受。
這種不深究就顯得無比精準的朦朧和迷惑，同樣出現(xiàn)在其他角色里，比如王誠，比如姐夫梁賀禹（袁文康 飾）。
王誠
梁賀禹
但略有不同的是：蘇睿的角色功能太明顯，而王誠和梁賀禹，卻因為劇情尚未完全揭曉而被允許躲躲閃閃，否則就無法滿足《江照黎明》選擇懸疑敘事的基本要求。
至于馬思純扮演的李曉楠，似乎沒有再去剖析的必要。
如果能洞悉這些圍繞在她身邊的男性和女性的優(yōu)缺點，就能知道，李曉楠可能是當下影視作品的女性里，最有代表性也最有力量的一個女性形象。
她成長的環(huán)境，她婚姻的狀況，她生活的慘烈，以及她試圖逆天改命的堅韌和決絕，無不訴說著女性在當下的悲壯。
而馬思純在許多細節(jié)上的處理，也很能讓人感同身受（尤其被家暴一段）。
大了且不說，單說《江照黎明》的播放界面里，有多少彈幕是在嘲諷馬思純身材走樣的？
這個社會對女性的惡，從來都是這些具體而微到讓人習以為常的東西。
作者 | 苗子
真味只是淡，至人只是常
編輯 | 清晏
排版 | Juan
策劃 | 后浪電影編輯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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